《豹头王传说》5卷3话4节

5卷3话4节

「琳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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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姆斯不知多少次被结实的草根几乎绊倒，踉踉跄跄上气不接下气地不停呼唤。

「琳达——琳达——啊啊！」

「雷姆斯！」

琳达满脸通红，肺部火烧火燎地渴求着氧气，侧腹已经痛得抽筋。然而背后仍然不断传来粗暴的「抓住他们！抓住他们！」的吼声，还有不断逼近的马蹄声，甚至几乎要碰到他们的伸长了的手。

此时的他们简直就像两只被狼群追逐戏耍的软弱无力的兔子。身为中原最古老高贵的帕罗王国的正统王位继承人，竟然如此凄凉地仓皇逃命、命悬一线，令琳达骄傲的自尊心因强烈的耻辱而怒火中烧。然而无论她的自尊心如何呼唤，也未能令上天如她所愿降下一道愤怒的雷霆将这些无耻的追猎者劈成焦炭。

「啊啊——琳达，我实在跑不动了！」

「不行，雷姆斯！坚持住，继续跑！」

「我——我们这次、死定了！」

「别、胡说，雷姆斯！你可是、帕罗唯一的王！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

琳达艰难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喊道。此时她内心不禁浮现出父母和忠臣们被同样的蒙古军堵在水晶王宫历史悠久的谒见大厅里，在王座前被砍倒在地、血流成河的光景。

（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绝不能死在蒙古手上！我必须把帕罗、把帕罗......）

不经意间，琳达和雷姆斯紧紧相握的手松开了。

雷姆斯刚才被绊到的时候脚脖子扭伤了，开始跟不上琳达的速度，连不断呼唤琳达的声音也越来越痛苦。

然而琳达恍惚地狂奔，甚至听不见弟弟的呼救声。而她此时已经跑出了绿洲的草地，在柔软的沙子上速度大减。

（啊啊——古音、古......古音、救救我，古音！）

琳达的步伐越来越踉跄，忍不住边跑边呢喃道。

（古音——快来啊！救救我，古音——啊啊，古音！）

现在一切希望都在那位豹头战士身上，除了他没有人能成为自己的救星了。突然，琳达听见身后传来弟弟的厉声嘶吼。

「快跑，琳达！」

终于摔倒在地的雷姆斯，已经落到了蒙古军手里。

「雷姆斯！」 

琳达悲痛大叫，但终于没有回头，继续向前奔跑。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回头没有任何意义，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逃脱也好，如果逃到古音身边，还有希望救回雷姆斯。古音一定可以做到——永远可以期待他引发最不可能的奇迹。哪怕在一片火海的斯塔弗鲁士堡之中，他不是也带着自己姐弟逃出生天了吗？

此时她对那位异形怪人的倾慕和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只要他站在塞姆军先头，用那孔武有力的胳膊拿着大剑轻松挥舞——琳达想着想着，眼眶湿润了，但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只要跑到前面那座岩山，一定能得救。

塞姆族现在怎么样了，被抓住的弟弟会不会被虐待，她都已经无力去思考。现在的琳达就像一直被猎犬追逐的兔子，生命如同风中残烛。不知几次差点崩溃喊出再也跑不动了，但那种冲动都被无比强烈的恐惧和求生欲望盖过了。此时她奔跑的速度已经慢得可怜，但仍踉踉跄跄拼命向前跑着。

然后她突然发现——

背后已经不再传来「追！抓住她！」的吼叫。

马蹄奔跑时踢起的啪哒啪哒砸在背后的沙砾、塞姆族的惨叫、溅在脖子上的鲜血，不知何时都平息了。

然而这种变化非但没有让琳达放心，反而被巨大的恐惧和困惑冲击得头皮发麻。

的确，背后的蒙古红骑士们已不再追赶她了。

琳达的双脚越来越慢，越来越踉跄——直至完全停下了。几乎是完全无意识地，她抬起双手，捂着嘴巴，惨叫一声。

不——她以为自己在惨叫，实际上嗓子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神情恍惚彷徨，因绝望而一阵阵发黑的视线，呆呆地看着面前那群阻挡去路的黑甲骑士。

终于，她膝盖一软跪坐在沙地上，双手还维持着交错叠在嘴巴前的姿势。伊尔姆队麾下的黑骑士队列并没有任何一骑前来捕捉少女。他们为了防止塞姆主力逃离，几乎毫发无伤地事先在此展开了半月形包围网。在琳达看来，那简直就是一堵断绝生路的巨大黑墙。

一名蒙古骑士扬起了烟尘从身后逼近。是红骑士。他掀开了头盔，露出一副年轻的面庞。瞬间，琳达内心涌起了奇妙的疯狂希望。

「伊什特万！」

她刚叫了一声，便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黑发、黑瞳、五官清秀的修长面庞——的确非常酷似那位勃拉基亚的佣兵，乃至让琳达以为那是他为了救自己而事先潜伏在蒙古军中等待机会。然而那副和年龄相称的纯真稚嫩的表情，却又隐隐透着贵气和威严，那些都是琳达期待之人身上不具备的特质。在黑骑士们形成的反光黑墙面前，这名突兀的红骑士的身姿看起来是那么的鲜明而华丽。

（也对......）

琳达怅然若失，低声呢喃。

（伊什特万此时此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伊什特万刚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琳达一直担心他要么现在还在战斗，要么去侦查的时候被抓住了，总之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拯救自己。古音不在固然令人绝望，但这又一个断绝的希望却愈发令她全身发软。

红骑士为免马蹄陷入沙子，策马慢慢前行，来到琳达面前翻身下马，向她伸出了手。

琳达条件反射向后一跳，满怀敌意和仇恨怒目而视。阿斯图里亚斯表情有些困惑。

「不要反抗，你已经逃不掉了。」

这位少女身上同时兼具令人无法直视的女王威严、无人庇佑的孤儿令人同情的娇弱，他感到不知所措，带着矛盾的心情说道。

「过来吧。」

「别碰我！蒙古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与其被你抓着我的手，我宁愿咬舌自尽！」 

琳达的怒火爆炸了。

阿斯图里亚斯摇着头，愈发感到危难。

「你弟弟已经被抓住，押到后面去了。」

他带着犹豫的口气说道，并再次伸手尝试抓住琳达的胳膊。

琳达狠狠打开了他的手。

「我自己会走！」

「那样最好了。」

阿斯图里亚斯松了口气，静静看着琳达站起拍打膝盖上的沙子。

「嘶！」

然而刚站起来，琳达便忍不住一声痛呼。刚才只顾拼命逃跑她没顾得上察觉，由于在凹凸不平的沙地上奔跑，她的脚腕也有些崴着了。

阿斯图里亚斯见状，简直好像试图抚摸一只对人充满警惕的野猫一般，小心翼翼把手伸过去。

「骑到马上去。」

「不要。我不需要敌人的同情。」

「不是同情。战斗还没结束，我要尽快赶回战场。这是命令。」

于是阿斯图里亚斯总算将这位放弃了反抗但仍然充满敌意的俘虏扶上了马鞍前方，随后自己也上了马。对他久经锻炼的胳膊来说，琳达的体重轻若无物。而琳达也咬紧牙关不愿让敌人听见自己的呜咽，紧紧攥着马脖子上的鬃毛。

阿斯图里亚斯一脸捡了个烫手山芋的表情，戴着沉默的年幼俘虏绕着绿洲大幅迂回，准备送往阿芙涅莉丝所在的指挥部。

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绿洲里跑出，尖叫着「琳达——！」，并朝着马上跳来。

阿斯图里亚斯条件反射举剑就砍。

「不——！」

然而发出惨叫的却不是倒下的塞姆族，而是琳达。

「苏妮！苏妮——！」

她想从马上跳下，被阿斯图里亚斯的手牢牢按住。

琳达知道无法挣脱，安静下来，扭头死死盯着阿斯图里亚斯的脸。

「你杀了苏妮。」

琳达的眼眶充盈着无法抑制的泪水，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蒙古的杀人凶手，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杀了苏妮，然后还要杀死我和雷姆斯对吧？请拭目以待，你绝不可能永远逃避雅努斯的制裁。我会记住你的脸，死也不会忘记。」

阿斯图里亚斯板着脸，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说了又能怎么样？

他一言不发，终于顺利地将琳达送到了白骑士所在的本队。虽然他暗自期待得到阿芙涅莉丝的褒奖，但亲卫队中尽是来回奔走的传令兵和医护兵，这一片忙乱之中还惦记褒奖实在不合时宜。

此时阿斯图里亚斯内心虽然仍有几分难以释怀，但不得不立即掉转马首尽快赶回仍在激战的绿洲。

琳达被拽下马后，被押送到先一步送到的弟弟身边，和弟弟一样被绳子捆住脚腕后推倒在地。姐弟俩互相呼唤后，无言相拥。雷姆斯在抽泣，而琳达似乎眼泪已经流干了，只有刚才苏妮遭遇不幸时流下的泪痕还在脸上。

这位刚烈的瘦削少女抱着弟弟，紧紧咬着嘴唇，将涌上喉头的强烈感情拼命压抑在嗓子里。这到底是第几次落在蒙古人手里了？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了。之前每次都深信古音一定会拯救他们，然而这次古音不在，伊什特万也不在。

双胞胎再次只剩下了彼此。看着蒙古兵如同享受虐杀般纵马追逐矮小的塞姆族们，琳达咬得嘴唇快要出血。

（古音，你在哪里？塞姆族已经战败了啊。古音，现在只有你能拯救大家了，古音！) 

眼下的情形，真可谓大势已去。

如果以纯粹的力量正面碰撞，孰强孰弱，根本无可争议。虽然塞姆族有主场优势，并充分发挥了他们小巧玲珑的身形的敏捷优势，然而相比石斧和毒箭，钢铁锻造的长剑长枪的威力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在此之上，蒙古兵由于和塞姆族多次发生冲突，已经对这些小猿人的战斗方式越来越适应，甚至开始掌握了诀窍。

面对射向面部的毒箭，只要稍微偏转头盔就能轻易防御。劈来的石斧只需以剑正面防御就会崩刃，之后的杀伤力便会至少减半。而原本他们沉重的铠甲加上马铠的重量，马蹄容易陷入沙地，但此处遍地绿草，牢固的地面非常有利于骑兵策马纵横。

此消彼长之下，不知多少塞姆战士一个又一个在蒙古勇士的长剑下血溅五步。卡洛伊和古罗的战士们无比骁勇，也确实对蒙古军造成了相当的伤亡。但猝不及防遭到偷袭以及敌我双方优劣势造成的落差终究无法单凭一股血勇弥补。

「撤退！撤退——！」

终于族长们发出了悲愤的命令，撤退的鼓点声咚咚敲响。

然而，这个命令来得太晚了。族长们各自收拢残兵，试图撤离绿洲。

「不要聚在一起！不然敌人只会正中下怀！分散逃跑，扰乱他们的视线！」

易拉车力高声叫道。

「阿伊ー！」

塞姆战士们齐声应诺，如同密密麻麻的小蜘蛛一般向四面八方逃散。

「别让他们跑了！否则这趟就白忙活了！这次一定要把他们彻底消灭干净！」

蒙古军得令，开始从外侧封锁整个绿洲。而逃往岩山方向的塞姆遭遇的，是早已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伊尔姆队，对方见状大喜，泰山压顶般袭来。

「西巴！」

老罗特在年轻勇敢的西巴守护下试图找出一条活路。

「大族长，我有个想法。」

西巴双目充血，环视四周，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我在想，如果力阿多在这里会怎么做。」

罗特默默看着西巴，只见他从口袋中取出发烟草的果实分发给手下的拉库战士们，自己则拿着一个装有芭莎油的陶壶。

「走！」

「阿伊呀ー！」

西巴的部下们大声嚎叫，向包围网相对薄弱的左侧发起冲锋，并砸碎了发烟草的果实。干透了的果实顿时爆响飞射，向四周不断冒出团团浓烟。趁着蒙古兵被烟雾熏得连连后退时，西巴举起油壶猛地泼出一条线，用打火石点燃。轰地一声窜起一团大火后，他一边继续真.火上浇油，一边大喊：

「大族长，快！」

火蛇沿着油道蜿蜒向前游动，西巴等人追着火蛇边跑边用发烟草继续施放烟幕。

「别让他们跑了！」

「小心熏眼！」

骑士们咳嗽着大声嚷嚷，跟在西巴身后的数十名拉库战士趁机以那说不上太令人安心的烟雾作为掩护，守着罗特拼命跑。

「向鬼岩集合！」

「往鬼岩方向跑！」

「卡洛伊、古罗、拉色！还活着的话到鬼岩集合！」

根据罗特的指示，他们边跑边以蒙古兵听不懂的塞姆语不断喊叫。各个方向朦胧传来稀疏的应答，但他们已经没有余力等待，只能期待幸存者各凭本事逃出这个死亡绿洲。

埋伏在左边的伊尔姆队和右杀出的布隆队白骑士逐渐接近，如同一道正在缓缓关闭的门扉。当这道大门彻底关闭时，意味着包围网彻底合拢，塞姆族将在劫难逃。但反过来说，只要能冲过这道大门，他们将重新获得沙漠的主场优势，甩掉步履沉重的骑兵队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跑！跑！跑啊！」

西巴脚不停步，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

「跑啊！同胞们！拉库、图拜、拉色！向着鬼岩迂回前进，把敌人甩掉！」

突然罗特啊一声停下脚步。西巴正想催促，顺着罗特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位娇小的拉库族少女倒在地上，身子已经被风沙掩埋了一半。

「苏妮大小姐！」

西巴飞快抱起了苏妮的身体，连她只是负伤昏厥，还是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都没有工夫确认，再次发足狂奔。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惨烈赛跑，是逃离红色的钢铁死神、向着生还的终点前进的、为塞姆种族存续争取希望的大赛跑。

试图冲破蒙古军包围网并甩掉追兵的并不仅仅是西巴一行人。各处可见各部族勇敢的战士们试图帮助族长逃出生天，或是团团护住族长发起突击，或是如易拉车力般身先士卒试图从马腹之下钻出包围网，激烈的战斗仍在持续。

这场开始于拂晓之前的战斗，持续至今仍不见平息的迹象。不知何时早已日头高照，并一如既往缓缓向西移动。

愈发炽烈的日光炙烤下血迹转眼间便干涸了，但旋即倒下的牺牲者又为草地上泼洒了新鲜的血液。

包围网终于彻底合拢，塞姆族至此完全被困在蒙古军的血盆大口中。

「进攻！」

冷酷无情的总司令右手一挥。

「一个不留！」

接下来展开的，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了。

那是单方面的虐杀，屠戮。面向那些来不及逃脱的，又或者是为了掩护族长而主动留下殿后的勇敢的塞姆族战士们，策马仗剑、满脸鲜血、形如恶鬼的蒙古军们，露出了獠牙。

受伤倒地者遭到马蹄践踏，仍然奋战者则被团团围住乱剑砍死。无数鲜血将绿洲染为血池，将草地染为鲜红。

惨叫和呻吟，仿佛将永远持续下去。

5卷3话4节完

剧情小结

双子遭俘，公主桀骜。苏妮救主，生死未明。塞姆惨绝，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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